“黑燕窝”调查③：“问题燕窝”依旧在售律师：涉事平台承担连带责任

  9月26日，封面新闻报道了多家社交和电子商务平台存在违规销售毛燕窝，以及部分违规燕窝存在亚硝酸盐超标的情况，引起公众广泛关注。

  专家介绍，毛燕带有细菌、病毒，有禽流感疫情风险，我国禁止直接市场流通，网络销售的毛燕极大可能是走私货和假货；亚硝酸盐超标的燕窝，食用后有致癌风险。

  27日中午，记者先后通过客服电话将情况反馈给各平台。截至晚上8点，多家平台上涉事燕窝依旧在售，抖音有直播间销售毛燕，记者提出疑问后被踢出。

  律师表示，这些销售者或涉嫌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、走私普通货物物品罪、非法经营罪，同时网络站点平台需承担连带责任。

  封面新闻前期调查取证发现，抖音、淘宝、快手、拼多多、京东、小红书等社交平台、电子商务平台上，每天有数百个个人账号、店铺账号，在宣传和销售毛燕窝，以及所谓的天然野生进口洞燕燕窝。

  这些销售者宣称，他们的产品比正规药店销售的溯源码燕窝营养价值高，孕产妇、老人和小孩食用有“大补效果”。这些燕窝大部分价格低，每克价格5.8元到10多元。也有部分所谓“天花板极品燕窝”，价格则是每克四五十元。

  他们为了销售产品不断宣称，野生洞燕比正规屋燕营养价值高，正规进口、带溯源码的燕窝是人工刷胶水塑形的产品。

  记者在上述平台购买了10份燕窝，对亚硝酸盐和霉菌作了双项或者单项检测。对8份燕窝作亚硝酸盐检测，显示有6份的亚硝酸盐含量超过国家强制标准，其中3份超标100多倍。对7份霉味严重的燕窝作霉菌检测，显示有6份霉菌数值超过220个单位数量，其中最高数值为10000个单位数量。

  中国药文化研究会燕窝分会会长钟建明、厦门海关技术中心研究员徐敦明，接受记者正常采访时都表示：毛燕携带病毒、细菌，有禽流感疫情风险，必须经指定口岸入境，在指定区域消毒杀菌，以净燕方式销售，我国禁止毛燕在市场流通；洞燕比屋燕矿物质略高，营养价值差不多，上述直播间的夸张宣传是误导消费者。

  27日中午，记者将相关情况反馈给上述平台。晚上8点，记者发现拼多多、淘宝、京东上的毛燕窝依旧在售，快手、小红书依旧有大量个人账号发布“毛燕窝直邮，毛燕窝批发”的内容，抖音账号“瑞丽市慈盏食品有限公司”依旧直播销售毛燕。

  记者在直播间询问毛燕是否违规，被主播踢出并拉黑。记者更换账号进入，发现有其他网友提出相同疑问，主播回应：“不放心就别买，别一直问。”

  平台上，多个涉事账号改名或者销号。比如，曾有一系列以“玲珑阁”为关键名的账号，已经搜索不到；账号“郭襄的燕窝”则删除了此前发布过的毛燕、红色洞燕内容，改为直播销售溯源码白燕窝。

  淘宝店铺“牛小姐在泰国”，曾为一款“天然野生进口哥曼洞稀缺红燕”辩解，称产品为国产燕窝、属于初级农产品，不遵守进口燕窝相关法规要求；记者交涉时，对方辩解称“哥曼洞”是胡乱取的名字，“进口”指的是“进入嘴巴”。当时，该店铺下架相关商品，并改名为“花酱燕窝滋补”。但几天后，相关商品又悄悄上架。

  封面新闻刊发报道后，该店铺的狡辩之词成为网友讨论热梗。27日，记者发现该店铺又改名为“燕安居”，并下架有关产品，但保留了几款“轻毛燕窝”。

  在直播间销售过程中，一些主播明确说知道“金黄带毛的燕窝违规”，“只提供给老顾客”。有的主播在网友质疑时反问，“你去菜场买条鱼回来煮着吃，消毒杀菌了没有？为何需要对燕窝另眼相看？”

  大量直播销售中，主播现场展示的是“问题燕窝”，挂出的却是带溯源码的正规进口燕窝，称这样的链接是“改价链接”。业内人士称，此举“挂羊头卖狗肉”，是为了躲避事后追责调查。

  除了以此躲避追查，记者在取证期间还发现，这些销售者会控制多个账号，在不同平台披着“马甲”出现。这些账号的直播间陈设、货品甚至电子秤都相同，背后绑定的店铺和营业执照却不同。账号不停改名、更换绑定的店铺信息，或弃用旧账号而启用新账号，导致追踪困难。

  这些大量的违规销售、有安全风险的燕窝，是如何在平台上架的？对此类产品，各平台有没有严格遵守相关法律和法规？通过改价链接销售的问题产品，平台事后能否取证核查？平台对此类商品的直播、店铺日常监管如何？部分直播账号绑定的营业执照，一年前已被市场监督管理局列入经营异常，如何还能在网络站点平台经营、销售？

  27日下午，封面新闻记者发现，报道引起关注之后，抖音和淘宝平台上，一些账号删除了以往视频作品中的违规内容，部分账号则改名甚至销号，在平台上无法搜索。这些账号以往的直播内容，以及删除的内容，平台是不是能够回看、调取？

  记者取证过程中，部分淘宝店铺察觉记者身份异常，拒绝发货或者换货发出，之后将绑定的营业执照撤销，换上淘宝平台的模版声明：从事零星小额交易活动，依法不需要办理市场主体登记。该平台上，大量销售毛燕窝的店铺，均以这样的声明代替营业执照。

  27日中午，记者先后拨打客服电话将上面讲述的情况及问题反馈给各平台。客服人员详细询问记者名字、单位及记者证号，表示将有专人回复。

  京东客服专员则回电记者，再次核实记者身份，要求记者提供订单号以便处理。记者打开京东app，看着屏幕上正在销售毛燕的店铺列表，表示只是反馈情况而不是投诉订单。该工作人员表示，在京东app没搜到记者反馈的情况。

  此前数月，记者在取证调查过程中，陆续将掌握的情况反馈给昆明、广州、长沙、株洲、绍兴、舟山等地市场监督管理局，建议利用互联网取证后调查。

  之后，多个分局工作人员反馈，在店铺注册地址未找到经营者，会将其营业执照列入经营异常名单，并与平台联系、取证。

  绍兴越城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则反馈，对涉事淘宝店调查，店主出示了燕窝进口相关凭证；在仓库看到20克燕窝产品，送检结果正常。

  记者先前下单时，曾向店铺客服索要进口凭证，对方出示材料显示，第三方公司“业林实业”从深圳宝安机场入境了60公斤白色屋燕的燕窝，而该店铺销售和发出的实际是黄盏燕窝。记者质疑并索要黄色燕窝的入境手续，客服则表示：“我们是业林实业的合作方，（白色和黄色）燕窝是同一批的。”

  举报人朱先生介绍，一些违规销售的店铺会通过正规途径采购一批货物，然后掺杂销售违规产品，被消费者追问时，将正规手续作为证明材料展示。“用正规手续覆盖违规货品，甚至只拿出外文书写的材料，一些不懂行的消费者就被糊弄过去了。”

  9月初，记者发现抖音账号“郭襄的宝藏”改名为“郭襄的燕窝（孕期在印尼）”，并且改为销售带溯源码的白色燕窝。该账户的营业执照显示注册地为浙江舟山市，此前市场监督管理局曾实地调查，发现注册地无人经营。

  27日下午，普陀区市场监管分局工作人员和记者说，曾与店铺经营者取得联系，对方表示实际在广东佛山市经营，卖的都是溯源码产品，“未告知他们具体在佛山哪里经营。我们通过程序联系抖音了解情况，没获得反馈。现在还没办法将它吊销，目前还在走程序列入经营异常名单。”

  27日下午，记者多次联系绍兴市越城区、长沙市天心区、株洲市天元区、昆明盘龙区市场监督管理局了解调查进展，要么无人接听电话，要么表示由对口人员回复。

  在电子商务平台、社交平台销售涉嫌走私的毛燕窝、亚硝酸盐超标的可疑洞燕，销售者和电商平台该承担什么责任？消费者该如何维权？

  广东华商（武汉）律师事务所田庆亮律师表示，网络站点平台有责任对商铺、直播间的宣传内容、销售产品做监管。

  “日常情况下，直播间里出现违规内容，平台很容易监控并处理，那技术上他们也应该能监控到这些违规燕窝。”田庆亮表示，涉事平台首先有监管失职责任。

  封面新闻记者注意到，不少销售者是以个人账号直播，以橱窗链接背后的店铺；一些店铺账号绑定的营业执照则早已被列入经营异常名单，却依旧正常销售、经营。

  田庆亮认为，这也是平台监管失职的表现之一。“销售亚硝酸盐超标燕窝，涉嫌走私、销售明令禁止销售的毛燕，平台对消费的人有连带赔偿相应的责任。如果是明知违规而不采取阻止措施，平台还将因连带责任被行政处罚。”

  田庆亮表示，销售“问题燕窝”的淘宝店铺，以“小额交易”“临时交易”为由不提供营业资质，躲避追查，平台应该设置相应的交易额阀值，“一旦超过多少数额，就要求他办理相应执照。以小额交易名义经营，实际月销售额几十万上百万，显然不合规。”

  田庆亮介绍，依据相关法律规定，这些经营者销售亚硝酸盐超标燕窝，涉嫌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。“如果销售的毛燕查证确认是走私，销售者知情，他还涉嫌走私普通货物、物品罪；如果不是明知，则涉嫌非法经营罪。销售者都会被追究刑事责任，平台则会被行政处罚。”

  “如果消费者发现这些燕窝商品来历不明疑似非法，商户和平台没办法提供正规来源，可向市场监督管理部门投诉或报警调查。”田庆亮说，消费者购买到亚硝酸盐超标燕窝或涉嫌走私的毛燕窝，可根据真实的情况自行选择索赔方式。消费者可以向买家和平台按货款10倍索赔，最低金额1000元；如果实际损失较大，也可以按损失金额的3倍索赔。